我家住在铁路南,巴掌大的院子便是我整个世界。我经常趴在窗户上,看火车呼啸而过,轰隆轰隆,车上装载的远方,足以震撼一个孩子的世界。 后来,我的听力越来越差,火车的轰鸣声越来越小,一连几个月,我每晚都在县医院里做微波治疗。我看见母亲与医生谈话,皱巴巴的嘴唇张张合合,可是我听不清楚她们说什么。我的世界陷入寂静,我开始变得封闭,我恶厌那些“好心人”慰问我的病情,明知道我听不见。我的世界像是稀薄的臭氧层,日益单薄。 突然有一天,母亲带上我所有的病历,领我去南京求医。小城的医生建议母亲放弃,或是配个助听器,然而在母亲的认知里,配戴助听器的人是残疾人,残疾人意味着没有生活,没有尊严,没有未来。这个可怜的女人视绝望而不见,用厚厚的粉底遮住几夜难眠的黑眼圈,这可能就是出于一个母亲本能的故作坚强。 我没有那么多的伤感,那一晚,我趴在窗边,想象着坐上火车前往未知的远方,竟然开心得笑了。悲伤,恐惧,这些名词不该出现在孩子的世界里,午夜的列车驶往另一个世界,一个不属于我的世界,我听不见轰鸣声,却感受到我颤抖的心灵。世事难料,我们为了省钱,搭一辆顺路的旅游大巴,开开停停,目的地似乎在世界的那一头,遥遥无期。我以为我走出了那个小院子,其实没有,更可怕的是,铁路扩展,院子拆了,我还被困在那里。 15岁的那年,我失聪五年了。准确来说我的右耳有听力,可以听见火车的轰鸣声,似乎是五年前的遗憾种下了种子,我对火车有种难以言明的情愫,我迫切的想要打破我卑微的世界,我想要去远方,想要新的生活,新的世界。 是时候出发了。我和母亲说我去同学家住几天,偷偷买了去西藏的火车票,因为买得仓促,只买到了站票。我想象着在火车上,沿途的风景在速度的冲刷下拖长了影子,绘出一幅唯美的印象派风景画,像是做了一个梦或是看了一场电影。希望在火车上遇到一位帅气的小伙,我因为旅途疲惫,一不小心打了盹,头轻轻的落在他的肩上,而他为了不惊扰我的美梦,保持挺立的坐姿一动不动,如一尊雕塑,守护一段美丽的邂逅。 我没有遇到这样的小伙,却遇到一位年迈的藏民,同样没买坐票,他却是为了省钱。我们的相遇说来可笑,我站了十个小时后,实在坚持不住,双腿像灌铅一样,迷迷糊糊坐在了他的腿上,就这样,我们打开了话匣。火车依旧轰隆轰隆,原来窗外的风景不是映像派的画风,而是抽象派,让你捉摸不透,却总有那么一个点感同身受。我听不清他在说什么,我向他说明我听力不好,却隐约中听见他在嘀咕着什么。下车后,他告诉我,他在为我祈福,他说去西藏的人都有着信仰,有信仰的人都是赤忱的人。 我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,甚至想做一个有神主义者,相信一些微妙的巧合。那些不是偶然,那些是来自灵魂的忠告和上帝的暗示。有些人拼尽全力闯入你的世界,却被你拒之门外,有些人从没想过进入你的世界,却被你深深的烙印在灵魂深处。 我的世界就这么冷不丁的打开了,准备了好久,却还是猝不及防。 我走过静谧安详的青海湖,转过异域风情的经柱,在天堂之下双手合十。多少年后回忆起来,再深刻的记忆都变得模糊,可是那位藏民的祝福却使我终身难忘。 凌晨三点二十四分,我孤零零的站在火车站大厅内,寒风彻骨。我要离开这片净土,正如我来时一样,耳畔萦绕着虔诚的祝福。那五年的时光里,我活在周遭人的指点中,我不与人沟通,自顾自的活着,母亲的脸上出现了习以为常,不再忧心忡忡。15岁那年的远行,我突然醒悟,一个人拒绝与外界沟通,只会愈加封闭,心放开了,自然也就想通了。 我仍在怀念那趟秘密的远行,那轰隆的车轮声带我走出自闭,拥抱世界。界由心定,心若宽广,境界便豁达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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