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馨一中 | 卫生室有芝兰香

来一中两年半了，没去过卫生室。

世上有一个人你不认识，但你需要时得把命交给他，那个人，就是医生。半生走来，我奔走的单位，第一是学校，第二就数得上医院了。“讳疾忌医”谈不上，然而心理上，越来越希望能远离一切和红十字架有关的地方，是真的。

所以对学校的卫生室，我真正做到了：数过其门而不入。

是元月11号吧，午后，电脑前坐得久了，顺手拿起拖把，想把地板蹭一遍，也算劳逸结合。不成想，没干多久，拖把头上的橡皮套滑脱，手上正用力呢，拖把的钢管头就蹭到手上了。一瞬间——光荣负伤。

右手，无名指，戴戒指那段偏内，一块倒三角形的皮肤移了位。我赶忙抽一张纸巾，轻轻地把它移回去。但是血涌出来了，我把手举高，因为希望那块皮肤还能复位，待出血少了，就尝试用纸巾包裹。可是稍微一碰，血又出，皮肤又移位。看来，非找专业人士不行了。

我摸两张零钞塞进口袋。

卫生室在生活区，使用的是菊斋宿舍楼一楼靠近路口的大房间，当我顶着寒风举着右手推开它的玻璃门，屋子里的温暖恬适撞了我满怀！

卫生室里人蛮多，暖洋洋的，空调开得很足，然而寂静无声。

首先看见的，是大厅里侧一位身材窈窕、长发披肩的白衣女护士，她正弯腰给坐在沙发上的一名女生挂水。沙发上，坐着三名学生，一名已经在输液，还有一名，护卫在正在扎针的女生旁边，显然是同学陪同。左侧靠墙，两张对放的办公桌后，是一位老医生，也着白衣，正和一位中年妇女悄声说话。纸张轻翻，我才看见医生对面桌坐着一名女生，左侧立着一杆吊瓶架，吊瓶线通到左手上，右手正拿着笔，翻页做题。

哦，怪道满屋里静悄悄，有人在学习！

我像走进一幅立体画，一时不忍打扰任何一位。

女护士输液结束，直起腰来，一边捏着调速器调整输液速度，一边抬头向我轻声问：“老师，你有什么事？”我这才看到她的脸，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啊，肤白含笑，言语轻柔，嗯，有点儿神仙姐姐的味道。我往前走，一边也轻声说：“手破了，来请你帮忙处理一下。”

“进来吧，到这儿来。”她闪身从刚才的位置，走进一个里间。我这才注意到，卫生室是有着明确分区的：观察室和诊断室在外间，护士走进的房间是操作间，隔壁是药房。

女护士拿出棉签，蘸足了消毒液，在我的伤口上轻轻擦，依然轻声慢语地：“这块皮肤得剪掉了。”“还能长出新的吗？” “能！”她说着，取出手术剪，消了毒，就给我剪掉了受损皮肤，还问我疼不疼。我都有她两倍的年龄了吧？哪能说疼？

再抹一遍消毒液，她拿出创可贴，给我紧紧地缠住了手指。

女护士太温柔了，让我觉得她所做判断的都是最好的。

“摁住伤口，过十分钟再松开。”她一边叮嘱，一边把手边剩下的几片创可贴顺手塞进我右口袋。

我的左手正捏着右手无名指，就侧一侧身子，把左口袋让给她：“钱在这里面。”

她笑了：“老师，几个创可贴，不要钱了。”

“那哪成？”这出乎我的意料了。我抬头，看着她的脸，她笑得真诚纯真。

“没事。记得更换创可贴，里面的药可以消炎，足够保护伤口。”她叮嘱着，把我往外推。

却之不恭，受之情长。对于许多小温暖，我一向宁愿接受与铭记。人世间的美好，往往的，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馈赠与相帮，恰是这样风轻云淡萍水相逢的温暖，最为珍贵。

道谢。离去。满心里都是那卫生室的温暖、安静，还有那女护士的微笑与温柔。

    然而一天后我发现，护士给我的创可贴我根本没法用：伤口与创可贴黏在一起，创可贴根本揭不下来了！我想起自己是疤痕加过敏体质，不敢轻举妄动，要是在无名指上长出一颗“肉宝石”，那可太难看了。过了两天，创可贴已经脏得让人受不了，我只好再去卫生室麻烦女护士了。

这次，是午饭后。卫生室的电视正播放着外语新闻，一男生一边挂水，一边看新闻。男医生仍然坐在办公桌后，护士却在操作间洗着什么。我特意看一看墙上的执业资格，哦！男医生姓曹，女护士姓仲。说明情况后，曹医生让我坐一坐，仲护士以熟人的可亲，拿来了双氧水给我泡伤口。他们告诉我，我这种体质，如果处理得好也是可以不留疤痕的，每次换药先要用双氧水泡开，然后碘酒消毒，晾干伤口，再贴创可贴。还说，以后换药就来卫生室好了。

阿弥陀佛，原来可以不长大疤痕！

等待伤口晾干的当儿，门开了，闯进来一个高个子男生，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，说是要买药。仲护士用手一指墙角的空调：“先去那儿，把头发吹干。这么冷的天，别感冒了。”那大男生一声不吭，转身去了空调边。我觉得稀奇，问：“这学生你认识？”仲护士说：“认识，高三的。他们有时候没钱了，也来借药。太熟悉了，怎么都行。所以我说他们，他们也都听。”看着仲护士里里外外地忙碌，我又问曹医生：“记得前些天，晚上有学生生病，也是你们诊断的。你和仲护士，都住在学校？”“嗯，和学生一样，他们放假离校，我们才能回家。平常夜里，学生有情况，随时敲门，随时起来处理。”

此时小仲来看我的手。我更忍不住问：“你个小姑娘， 天天呆在学校，不闷？”

“还行吧，习惯了。”小仲笑一笑，“反正也还没有男朋友，出去也无聊。”

“你这伤口恢复得慢，要一直用创可贴护着。干活很容易碰掉结好的疤，那样，不但容易长疤痕，而且好得更慢。”她不忘书归正传地叮嘱我。

我望着两位以校为家的医护人员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。他们不是学校的在编教职工，却履行着在编教职工一样的义务。他们待学生和待老师，一样的和和气气。从前我竟然不知道，偌大的校园里，卫生室竟也是一处温馨怡人的所在……

此后，我坚持两天一趟卫生室，曹医生和仲护士，始终温和耐心地接待我。直到两周之后，伤口全部收好，新皮肤虽然嫩红，但是平平整整，我松一口气，十分庆幸。

这事虽然过去多日，不知怎的，一直不能忘。思忖良久，今天忽然明白：我所念念不忘的，是他们久处一隅，平凡不为人知，却仍能馨香待人、善良温柔的精神！这精神，恰如芝兰，不择环境，不忘本心，甚至忘记了自己，还原为生命的本来与纯粹……是啊，世界再大，能让我们栖身的，往往只是一隅。倘若人人能于一隅之内芬芳怡人，这世界，该是多么美好的人间！

真好，卫生室——有芝兰香！